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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光之与蒸烛,其照虽均,质则异焉。

建安二十四年(219)九月,即曹操死亡前三个月,在魏郡邺县发生了一起震动曹魏的巨案,即魏讽案。

彼时众多家族因卷入此案而遭诛连,《世语》作“数十家”,《通鉴》作“数千家”。包括钟繇、杨俊、张泉、王粲诸子在内的众多曹魏勋旧,一时之间,或被罢免,或被屠杀。

可怪之处,是魏讽案的相关线索,却几乎完全没有传世。乃至西晋史家,竟连魏讽的“籍贯郡望”都搞不清楚了。

本文想结合诸书线索,厘清该案的前后始末。

应该说,魏讽 “谋逆”是假,核心问题实际牵涉到另外两点。

其一是曹操镇压荆州派系,避免内外勾连。这与彼时(219)“关羽北伐”的大背景有关。

其二是稳固曹丕地位,打击曹植党羽。这与彼时(219)曹操的身体状况有关。

至于所谓的魏讽谋反,则纯粹是文过饰非,不过是曹操父子在事后遮掩的门面话罢了。这也是魏讽案遗留线索甚少的原因,因为这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诡计。

魏讽的籍贯

魏讽的籍贯,是十分重要的线索。如果不厘清这点,便无法解释之后的一系列事件逻辑。

魏讽的出身郡望,在魏晋时代已然不详。

《魏书 王昶传》与《晋书 郑袤传》称魏讽是济阴人。济阴属兖州,其下辖的鄄城县,曾经是曹操的治所。

济阴魏讽、山阳曹伟皆以倾邪败没。–《魏书 王昶传》

《魏晋世语》则称魏讽是沛国人。沛国属豫州,是曹操的老家。司马光修撰《资治通鉴》,也取郭颁《世语》说,称魏讽为沛人。

(魏)讽字子京,沛人。–《世语》

从上述史源来看,无论魏讽出身济阴还是沛国,他无疑都属于曹魏阵营的勋旧人物。

求诸史实,可以明确断定,魏讽的籍贯,是豫州沛国。

首先看魏讽的交往对象。

中古时代,士人以“郡望”为依托进行交往,是不成文的规矩。各地士族豪强,都会凭借乡党故旧的因素,结成朋党,彼此争斗。这点非三国独有,明清亦然。

魏讽的交往对象,见诸记载者有二。

其一是文钦。其二是任览。

魏讽反,文钦坐与(魏)讽辞语相连,下狱。–王沈《魏书》

济阴魏讽为相国掾,名重当世,(郑)袤同郡任览,与(魏讽)结交。–《晋书 郑袤传》

此二人,均属谯沛集团。

(1)文钦

文钦是文稷之子,文稷是曹魏名将,因文钦后来反抗司马氏而被销毁档案。

而文钦反抗司马氏的直接原因,是因为他与大将军曹爽相友善。而文氏与曹爽“交厚”的原因,又是因为其出身谯沛,与曹氏有同乡之谊。

(文)钦字仲若,谯郡人。曹爽以(文)钦乡里,厚养待之。–王沈《魏书》

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

曹爽以文钦乡里,厚养待之

(2)任览

任览是河南中牟人,但他的生母是曹操的堂妹。换言之,任览是曹操的外甥,体内留着一半谯沛血液。

(曹操)妻(任峻)以从妹,甚见亲信。文帝追录功臣,谥(任)峻曰成侯。复以峻中子(任)览为关内侯。–《魏书 任峻传》

这种姻亲关系,就和曹爽党人中的何晏相似。

何晏是荆州南阳人,但他是妻子是曹操女儿金乡公主,所以何晏也便理所当然地被划入谯沛集团。

文钦、任览与魏讽交厚,可以充分说明,他们之间存在着共同的利益基础。

文钦是粗猛武夫,“将门出身,才武见称”;魏讽是文学名士,“才华横溢,倾动邺都”;任览是曹操旧部任峻之子,实际是功臣荫子。这三个人唯一可能的交集,便是出身郡望。

(文)钦少以名将子,材武见称。–王沈《魏书》

(魏讽)有惑众才,倾动邺都。–《魏晋世语》

另外,魏讽被司隶校尉钟繇所举荐,这也是其籍贯的又一佐证。

钟繇是彼时(219)颍川系的掌门人。颍川系是“曹魏谋主”的大本营。荀彧、荀攸、郭嘉、赵俨、戏志才、钟繇等人皆出身颍川。

该派系的早期首领是荀彧,但因为反对曹操进爵“魏公”而遭到隐诛(212)。

作为继任首领的荀攸,为了与叔父划清界限,不得不主动上表劝进(213),甚至在《劝进表》中署名第一,政治隐喻十分明显。

于是中军师陵树亭侯荀攸、前军师东武亭侯钟繇、左军师凉茂、右军师毛玠、平虏将军华乡侯刘勋……等劝进。–王沈《魏书》

然而上表劝进的翌年(214),荀攸亦死。因此颍川系的话事人,便落到钟繇身上。

为了弥补与曹操之间的感情裂隙,钟繇特意举荐了沛国出身的魏讽出任幕僚,借此向曹操表忠心。

(魏讽)有惑众才,倾动邺都,钟繇由是辟焉。–《世语》

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

钟繇征辟魏讽

关于钟繇举荐魏讽的原因,柳春新在《魏讽谋反案析论》中,便提出过“颍川人举荐谯沛人,示好曹操”的观点。我对此深以为然。

从以上诸事,不难看出,魏讽的出身籍贯,确系沛国无疑。

所谓魏讽谋反

魏讽案的“人为捏造痕迹”非常明显,官方说辞完全站不住脚。

按曹魏官方的解释,魏讽勾结长乐卫尉陈祎,阴谋袭击邺县(魏王宫所在),事泄被杀。

(魏)讽潜结徒党,又与长乐卫尉陈祎谋袭邺。–《世语》

实际上述说辞,根本不可置信。因为时间、地点、人物完全对不上。

首先是魏讽。

魏讽逆案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(219)九月,案发地点在邺县。

邺县属魏郡,魏郡属冀州。这里是曹操大破袁尚(204)之后的新治所。

其次是陈祎。

按记载,魏讽同党陈祎是“长乐卫尉”,可知是在许县。

许县属颍川,颍川属豫州。卫尉与执金吾分典宫城内外治安,所谓的“长乐卫尉”,实际就是长乐宫的警卫主管,负责保卫天子与皇后的人身安全。

因为曹操实行“霸府”与“朝廷”分置两方的策略,天子居于许县,曹操住在邺县,所以曹操平时并不与天子相见。

然而,魏讽与陈祎的行刺对象——曹操,当时既不在邺县,也不在许县,而在长安。

长安属京兆,京兆彼时属雍州,距离冀州、豫州十万八千里。

更值得注意的是,曹操并不是在建安二十四年(219)九月才跑到长安去的,而是在建安二十三年(218)七月便离开邺县,前往长安。

(二十三年)秋七月,(曹操)治兵,遂西征刘备,九月,至长安。–《魏书 武帝纪》

而且自从建安二十三年(218)九月至建安二十五年(220)正月,曹操始终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徘徊,再未返回邺县,最终病死在洛阳。

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

曹操赴长安,而魏讽“反于邺都”

换言之,身在邺县的魏讽,与身在许县的陈祎,打算行刺身在长安的曹操。如此荒谬的记载,可谓漏洞百出。

且魏讽身为曹操的沛国老乡,得到破格提拔,乃至“名重当世,倾动邺都”;他感激还来不及,谋逆作甚?

陈祎则是长乐卫尉,天子近卫。按《后汉书》记载,宿卫汉帝者,都是曹氏勋戚子弟。

自(献)帝都许,守位而已,宿卫兵侍,莫非曹氏党旧姻戚。–《后汉书 皇后纪》

可见记载甚少的陈祎,很可能也是谯沛人,甚至可能干脆就是曹操的亲戚。这样的出身,又有何谋逆动机?

可见所谓的“魏讽勾结陈祎谋逆”,纯系胡言,不可置信。

魏讽案的本质

魏讽逆案,其实另有玄机。

其一是在关羽北伐(219)的背景下,打击具有“荆州背景”的曹魏士人。

其二是曹操在暮年,替储君曹丕肃清外患,即曹植党人。

先谈谈镇压荆州背景的士人。

魏讽案发生在邺县,由留守后方的曹丕主持发动。在该案中罹难的士人,有刘伟、张泉、王粲二子。在该案中受到波及但未被杀害的士人,有中尉杨俊与相国钟繇。

上述五人的出身与背景,可以比较清晰地解释魏讽案的本质。

(1)刘伟

刘伟是荆州南阳人,其兄刘廙被隐居当地的颍川司马徽所器重,其兄刘望之又被荆州牧刘表征辟为从事(高级州吏)。可知刘伟家族具备典型的荆州色彩。

刘廙字恭嗣,南阳安众人也……廙兄(刘)望之,有名于世,荆州牧刘表辟为从事。廙弟(刘)伟为(魏)讽所引,当相坐诛。–《魏书 刘廙传》

(2)张泉

张泉是凉州武威人,扬武将军张绣嗣子。张绣曾经长期客居南阳,助战刘表。被荀攸称作“绣以游军仰食于表”,还曾在宛城之战(197)中大败曹操,杀其子侄;又在安众之战(198)中与刘表合兵,共御曹操。

(荀)攸曰:“(张)绣仰食于(刘)表,势必离。若急之,必相救。”太祖不从,(刘)表果救(张)绣。–《魏书 荀攸传》

三月,(曹)公围张绣于穰。夏五月,刘表遣兵救(张)绣。–《魏书 武帝纪》

(3)王粲

王粲是兖州山阳人,亦曾投靠刘表。

(王粲)乃之荆州,依刘表。–《魏书 王粲传》

虽然按《王粲传》的记载,他在荆州时颇受刘表打压,但从王粲有资格劝谏刘琮归降来看,他在荆州内部的地位,应该还是比较高的。被刘表打压之言,也可能是事后的附会之语,为了与“荆州故吏”的身份撇开干系。

(刘)表以(王)粲貌寝而体弱通侻,不甚重也。(刘)表卒,(王)粲劝表子(刘)琮,令归太祖。–《魏书 王粲传》

总而言之,在魏讽案中被杀掉的重量级人物,均具备“仕宦荆州”的身份背景。这与彼时的大环境有关。

建安二十四年(219)九月,正是关羽破斩庞德,生擒于禁,水淹七军,威震华夏的时刻。同年十月,陆浑群盗已经开始响应关羽,还遥受印号,甚至打算袭击许县,劫持天子南下。

(二十四年)秋,大霖雨,汉水汎溢,(于)禁所督七军,皆没。禁降羽,羽又斩将军庞德。梁、郏、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,为之支党。–《蜀书 关羽传》

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

关羽北伐,威震华夏,群盗响应

须知,在建安二十三年(218)许县已经发生过一次叛乱,彼时太医令吉本,少府耿纪,司直韦晃,金祎等人发动兵变,打算挟持天子投奔荆州,依附关羽。

(耿纪、金祎)欲挟天子以攻魏,南援刘备。–《三辅决录注》

时关羽强盛,京兆金祎等,谋挟天子以攻魏,南引关羽为援。–《资治通鉴》

耿纪之乱声势颇大,彼时(218)连许县的留府长史(即二号人物)王必都被乱兵杀了。曹操闻讯惊惧交加,将许县的大臣械送至邺,尽数屠戮。

在关羽兵出南郡,威震华夏的时刻(219),不仅民心思变,恐怕连许县与邺县的汉官,也不免“春心荡漾”。在此背景下,留守邺县的曹丕,必须彻底肃清阵营内部的“潜在坏分子”,那些具备了“荆州背景”的士人,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开刀对象。

再谈谈曹操临终,替嗣君铺路的问题。

除了上述被诛杀的要犯,还有一些人物,虽然也牵涉进魏讽案,但并未被杀,而是遭遇贬谪。

其一是杨俊,其二是钟繇。

但这两个人物的贬谪原因,又各不相同。

(1)杨俊

杨俊遭遇贬谪的原因,名义上是他办事不利,没有提前发现魏讽的阴谋。实际是因为他党附曹植,威胁嗣君地位。

太祖征汉中,魏讽等谋反,中尉杨俊左迁。–《魏书 徐奕传》

太祖嫡嗣未定,密访群司。(杨)俊称临菑(即曹植)犹美,文帝常以恨之。–《魏书 杨俊传》

前文已详述,魏讽逆案本就是子虚乌有,系曹氏父子一手捏造。杨俊作为中尉(邺县治安长官),显然不可能“防患于未然”。

然而在曹操身体状况日趋恶劣的情况下(彼时距离死亡还剩三个月),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身后事。在太子名分已定的情况下,作为曹植党羽的杨俊,很明显已经不适合与曹丕一起呆在邺县,因此左迁为平原太守,发配青州,远离邺县。

(曹操)左迁(杨俊)平原太守。–《魏书 杨俊传》

实际在魏讽案同年(219),曹操便诛杀杨修,削弱曹植羽翼。杨俊左迁平原太守,与杨修被杀,其实本质相同。

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

杨修党附曹植,建安二十四年被诛

杨俊与杨修都是曹植党羽,而杨修被杀,与杨俊被贬,均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(219)九月。

二十四年秋,(曹)公以(杨)修前后漏泄言教,交关诸侯(指曹植),乃收杀之。修死后百余日而太祖薨。–《典略》

可见杨俊被贬,无关乎魏讽,实际是曹操通过打压曹植,稳固曹丕的嗣君地位。

(2)钟繇

钟繇遭遇贬谪的原因,名义上是他举荐魏讽,识人不明;实际是曹操留给曹丕“赏功罚罪、布施恩德”的机会。

九月,相国钟繇坐西曹掾魏讽反,免。–《魏书 武帝纪》

魏讽案既然是杜撰之事,钟繇因为“举荐有罪”而受到牵连,显系冤案。

钟繇的政治立场与杨俊恰恰相反。钟繇是铁杆曹丕党人,二人私交甚笃,甚至公开诗文唱和,互赠礼物。

文帝在东宫,赐(钟)繇五熟釜,为之铭曰:“于赫有魏,作汉藩辅。厥相惟锺,实幹心膂。”–《魏书 钟繇传》

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邺县杀机:论魏讽逆案

曹丕与钟繇交往甚密

曹操既然决心传位曹丕,为何要贬谪曹丕的党羽钟繇呢?

这正是曹操的高明之处。曹操就是要通过贬谪钟繇,而将重新提拔的机会,留给曹丕。这与诸葛亮《出师表》中提到的“先帝简拔以遗陛下”是相同道理。

果不其然,曹丕嗣位之后(220),立刻将废为庶民的钟繇,重新启用为大理(最高司法长官),同年曹丕称帝,又把钟繇迁为廷尉(九卿),寻迁太尉(三公)。

文帝即王位,复(钟繇)为大理。及践阼,改为廷尉,进封崇高乡侯。迁太尉,转封平阳乡侯。–《魏书 钟繇传》

通过一系列恩威并施,新君曹丕将颍川士族牢牢笼络在手中。

杨俊与钟繇之贬,原因看似相同(魏讽案),实际是云渊之别。曹操父子的权谋诈术,可见一斑。

小结

魏讽案虽然震动一时,但传世记载却极为有限。通过时间与地点的比对,不难看出,所谓“谋反”,全系不实之词。

然而此案既是曹操父子一手捏造,必然有其政治目的。

其一是在关羽北伐的背景下肃清内部隐患,因此张泉、刘伟、王粲二子等具备了“荆州背景”的重臣相继被杀。

其二是曹操在去世前夕,剪除曹植党羽,同时培养太子威望。杨俊被贬,应该与同年杨修被杀相提并论;至于钟繇被贬,则是曹操刻意将“施恩”的机会留给曹丕。外表看似相同,内里差天共地。

通过对魏讽“交游圈”的梳理,可以清楚看到,其籍贯绝非兖州济阴,而是豫州沛国,即曹操的老乡。

如果从曹操在确立太子(217)之前曾经有意扶持曹植,并援引支持丁仪兄弟(曹植党羽)的记载来看,出身沛国的丁仪,实际是曹操用来扶持曹植、打击曹丕(崔琰、毛玠、徐奕)的工具。

(曹)植既以才见异,而丁仪、丁廙、杨修等为之羽翼。–《魏书 陈思王传》

丁仪字正礼,沛郡人也。–《魏略》

由此推之,同为沛国出身的魏讽,或许亦是曹植党羽。这可能也是魏讽被杀的原因之一。当然,因为魏讽档案被尽数销毁,此处仅作猜想。

魏讽案中相继罹难的众多士人,虽然下场相似,但原因却各不相同。必须结合多方考量,抽丝剥茧,方能看清幕后曲折。

裴松之曾有言,夜光与蒸烛,其照虽均,质则相异。拟于魏讽案,亦然。